由於中國武漢肺炎疫情持續肆虐美國，致使今年的MLB球季開打日，目前看來仍遙遙無期；因此……像我們這樣的體育專欄作家，也陷入了題材乾枯期，在沒比賽、沒數據可讓人高談闊論的悲慘狀態下，回顧過去、檢視歷史似乎成為無可奈何之下的好選項。在這種情況下，「王建民」再次成為國內體壇的討論話題並不意外 — 過去一個月運動視界已出現三篇討論、甚至就連看似無關的PTT NBA版，都能冒出18篇比較王建民及林書豪熱潮的文章。而無論從Google、還是Youtube搜尋，也都有很多近期相關報導和影音。 閱覽多篇熱烈的討論後，我認為還是有個議題值得深入探討 — 那就是，全盛時期的王建民究竟有多強？在當時，或許這沒什麼好爭論的，但隨著近年越來越多進階數據問世、以及對於傳統思想的「檢討」或批判，在洋基隊留下斐然成就的王建民究竟是多好的投手，仍取決於數據使用的方法和角度。因此本文將嘗試釐清一些問題：在球員評估模式已和過去大不同的現代，王建民的實力該如何被評價？當年獲選為賽揚獎榜眼的成就，是過譽還是名符其實？他到底是強運、剛好生對時代，亦或真有兩把刷子？
首先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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欲剖析王建民在多數臺灣球迷心中的地位，就不免俗地得先談談「勝投」這數據。縱使很多觀眾在2020年已能認知到，勝投是一個與投手實力相關性不高的數據；但不可否認的事實是，在進階數據觀念仍趨近於零的當時，「連兩年19勝」不僅是大多數媒體的頭標，也是很多球迷將王的風采神格化的重要依據。確實，他在06～07年加總投出的38勝是MLB最多，而就算有些人知道勝投這數據有缺陷，一名投手想光靠實力以外的因素，要投出「聯盟最多勝」也很困難。然而，利用勝投去評價王建民的真正實力前，有個東西值得一看： 2006～2007年每九局得分支援前五、倒數前五的先發投手 投手 RS/9 勝-敗 投手 RS/9 勝-敗 Justin Verlander 7.06 35-15 Jason Jennings 3.85 11-22 王建民 6.66 38-13 Chris Capuano 4.27 16-24 Mike Mussina 6.47 26-17 Matt Cain 4.28 20-28 Paul Byrd 6.33 25-17 Chris Young 4.44 20-13 Vicente Padilla 6.29 21-20 Ian Snell 4.57 23-23 表中左側是06～07年獲得最多「隊友火力支援」的五名先發，右側則是墊底五人；左側五位那兩季加總145勝82敗、右側五人90勝110敗，一個讓人毫不意外的結果。更有趣的是，左側五人當年的ERA- 平均值是93.2、右側五位則是92.6，說明兩組的表現其實沒差多少 — 這似乎也已能證明，若拿「勝敗投」去解釋投手的實力，究竟能發揮多少價值。所以，即便當年連包括我在內的眾多球迷，都趨之若鶩於「勝投」里程碑的競逐；如今改以數據解釋力的角度來看，相較於描述投手的能耐，勝敗投可能更善於描述「投手的隊友的打擊實力」。
而榜上前三名有兩位洋基投手(王、Mussina)，也暗示了上述理論 — 洋基在2006年的團隊總得分，足足領先MLB榜眼60分、隔年更有76分的龐大差距。也就是說，「連兩年19勝」之所以現在看來無法證明王的頂尖，是因為洋基的頂級火力恐怕也幫了很多忙。因此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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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必須找其他更有解釋力的數據，來論證王建民當年的高度。耐人尋味的是，其他數據對他的看法似乎頗為兩極。首先，讓我們看看FIP、xFIP兩項投手進階數據 — 王在05～08年的FIP分別優於聯盟平均3%、13%、14%、13%，而xFIP也只優於均值3%、7%、7%、4%。 雖然我們至少能確認，他是效率高於平均的好投手， 但即便在表現最好的06～07年期間，經球場及聯盟校正後的FIP、xFIP，全聯盟分別還是有20人、31人表現得比王優秀。而若仔細推敲前述的進階數據算法，便能察覺此結果不讓人意外 — FIP只考慮投手的三振、保送、全壘打三項數據；xFIP則是僅考慮三振、保送、滾地球。對於熟稔進階數據理念的人來說，這種公式的邏輯不難理解：只計算投手最能控制的數據，才是最客觀的投手實力評估方式。 根據國外數據派寫手Bill Petti於2013年做的研究，他發現滾地球率、滾飛比、飛球率，年與年之間的相關係數都超過0.77；三振率、保送率也都分別有0.54以上的水準。因此，FIP、xFIP的年與年之間相關係數都超過0.4，相較於防禦率的0.174，簡直天差地遠；就連「預測下一年度的防禦率」，進階數據都表現得比防禦率本身好很多。那是因為，三振、保送、全壘打(或製造滾地球)顯然是投手最能自主控制、可直接反映本人實力的數據；但防禦率牽涉的因素，包含更多投手不可控的環節，例如隊友的守備或球運。
而這也是王建民不被進階數據分析喜歡的原因。雖然他超高的滾地球率，換回很漂亮的被全壘打率，但三振能力實在太弱 — 他在05～08年的K/9值只有4，雖說當時的聯盟不像現在三振滿天飛，但即便校正時代差距，王的三振還是很少。21世紀之後，聯盟共有1549個合格先發賽季，而王在2006年(獲選賽揚獎榜眼的同年)的K%+ 只有51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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表示他的三振率低於當年平均49%，此成績只贏過九個投手賽季。雖然隔年、後年的K%+ 分別上升至74、79，但還是很低。 因此，即使王建民的保送不多，他這幾年的三振保送比，仍穩定遜於聯盟均值15%～20%左右。 縱使如此，他還是靠著極品伸卡球所製造的超低挨轟率，將FIP、xFIP保持在平均值以上 — 王在05到08年的滾地球率，高於聯盟平均38%、只落後三名投手；同時，每九局被全壘打數低於均值54%，是同期間MLB最低的數字。而雖然王建民在06、07年的防禦率確實更漂亮，但若將05～08年合併來看，他的防禦率(85ERA-)其實也沒和88FIP-、94xFIP- 差太多。所以，這段期間的王建民基本上就是非頂尖、但夠優秀的前段先發：2005～2008年投滿400局、ERA和FIP同時優於平均至少10%的MLB先發投手，包括王建民在內也只有22位。/cdn.vox-cdn.com/uploads/chorus_image/image/52853563/GettyImages-81019990.0.jpg)
不過，就算我們已經拿出進階數據，討論也不該就此打住。事實上，即便FIP已考慮王建民的低挨轟率、xFIP也算入了他的高滾地球率，但關於「王建民控制場內擊球的能力」究竟會不會仍被進階數據低估，其實還是個疑問。第一個疑點是，倘若王建民不是在洋基隊的守備前面投球，他的防禦率是否還有可能更低 — 因為當時洋基的團隊守備真的很爛。以下是條紋軍當時逐年各守位的進階守備成績UZR/DRS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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聯盟平均值為0，數值越高越優秀(捕手沒有UZR)： 年份/數據 捕手 一壘 二壘 游擊 三壘 外野 2005年DRS 0 +3 -27 -28 -1 -61 2005年UZR X -5.2 -24.2 -13.8 -3.1 -95.5 2006年DRS -4 -17 +6 -16 -9 -16 2006年UZR X -12.9 -7.4 -5.2 -17 -37.6 2007年DRS -11 +8 +22 -26 +1 -12 2007年UZR X +2.1 +7.3 -18.5 -0.6 -15.7 2008年DRS -2 -15 -12 -11 -7 +6 2008年UZR X -10.8 -10.8 +0.6 -12.4 -9.1 除了偶爾的例外(例如07年的一壘和二壘)，洋基這幾年的守備效率簡直慘不忍睹；而雖然內外野差不多爛，所以無論滾地球、或飛球投手的待遇大概都差不多，但王建民的防禦率究竟有沒有被洋基的破爛防守給「醜化」，或者身後的隊友若能有更像樣的守備，他能否投出更棒的成績，顯然值得討論。與他同期的那些野手 — 像Jason Giambi、生涯前期的Robinson Cano、Derek Jeter、轉守位後的Alex Rodriguez…這些內野手都是攻遠優於守；而外野的松井秀喜、Bobby Abreu、Bernie Willams、Gary Sheffiled……這群人，也都是拿棒子去守備的代表人物。 也因此，就連進階數據本身，對王建民的評價都相當分歧。舉例來說，FanGraphs網站依據FIP所計算的WAR值(貢獻勝場數)，王建民06、07年的WAR(3.8、3.7)分別排MLB第28、第26，在美聯兩年都是第14 — 很優秀，但不到最頂尖。然而，另一個版本、由Baseball Reference計算的WAR，就有相當不同的答案：根據此版的WAR，王在06和07年先後貢獻6.0、5.0勝，分別排MLB第4、第15，美聯第2、第10。我之前的文章就曾介紹過兩種WAR值的算法優劣，但我在下面仍會敘述原因。
BR版本算法的不同之處，是他們選擇採用投手的實際失分數、再針對投手的隊友守備數據做校正 — 舉例來說，王建民和Verlander在2006年的每九局失分數只差0.03分，但兩人換算成200局的WAR卻是5.5比4.3。因為，在洋基守備面前投出3.80的RA/9的難度及價值，被認為高於在老虎隊防守前投出3.77的RA/9(那年洋基團隊DRS是 -39分、老虎則優於聯盟平均54分)。我之前撰寫的文章，其實討論過這種邏輯隱含的問題 — 包括隊上每個投手接受的防守支援，實際上並不相等；以及雖看似處理了守備影響擊球結果的問題，但仍無法排除運氣也可能影響失分數據的事實。 所以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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考量大部分的投手不太能控制三振、保送、滾飛比(或全壘打)以外的數據，通常像FIP、xFIP這樣的公式，更能評估他們的實力。由於運氣、守備都會影響擊球後的結果，我們很難從浮動幅度很大的擊球成績，判斷其中到底多少成分是投手的實力；這也是為什麼像FIP、xFIP此類只將出現三振、保送、全壘打、滾地球的打席納入公式的數據，會展現出比ERA更優秀的判斷力。然而，即便是適用於大多數人的計算模型，也還是有忽略極端案例的可能性 — 因為某些投手確實能在控制擊球品質、或在鎖住壘上跑者方面，展現超乎尋常的能力。 而即便是進階數據派，都無法斬釘截鐵地確認，除了壓低被全壘打數之外，王建民是否也擁有超乎尋常的控制場內擊球品質能力；也無法否認王建民若能在更好的守備員面前出賽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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搞不好他被守下來的滾地球還會更多。因此，雖然無論從帳面上的防禦率、或FIP之類的進階數據來看，王建民或許都「只能」算聯盟前10～前30之間的投手；但如果我們完全接受BR版本的敘事邏輯 — 在洋基隊守備面前投出200局3.7的RA/9，難度非常高 — 那麼說王建民當年的價值也有可能是MLB前五、甚至美聯前三，似乎也無法找出絕對的證據反駁。
當然，真相也可能介於兩者間 — 無法排除王建民那兩年也許球運不錯、防禦率被美化的可能性；也或許洋基守備員在事先能預期會有大量滾地球出現的狀態下，可拿出更好的守備。因此，BR網站算出的WAR當然也有高估王建民的可能性。但或許FIP、xFIP形式的數據也低估他了 — 考量他確實可能比一般投手製造更多的場內軟弱擊球，只看三振、保送、全壘打或許略有不足。綜合這些角度，我們更能肯定他確實是非常優秀的投手，極盛時期甚至有聯盟前十強的可能性；但與此同時，他當時是否曾到達過聯盟前五、甚至前三的高度，仍是很大的未知數(雖然BR暗示了這個可能性存在)。 舉06年為例，扣除拿下賽揚獎的Johan Santana，美聯投手中ERA、FIP、xFIP同時贏過王建民的，也還有Roy Halladay、C.C.Sabthia、Mike Mussina、Kelvim Escobar等人；John Lackey敗在xFIP但也吃下更多局數……就算帳面數據可能低估王建民的價值，他同時優於上述所有人的機率也不高。的確，王建民或許真的被FIP低估、也或許他在別隊能投出更好的ERA，但終究都還是未知數。不過，至少沒人(包括進階數據派)能否認的是，當年的王建民依舊是一名非常傑出的投手 — 幾乎大部分數據都認為他有聯盟前20的高度、以某些觀點來看，甚至有機會擠身前五前十。 當然，王建民能在06年獲選賽揚獎票選前三，或許還真得感謝剛好生在一個仍然將「勝投」視為重要數據的時代 — 除了本身實力不錯，更重要的是，背後還有洋基隊的兇猛火力奧援、以及一定程度的好運幫忙。不過，也別因為他多少有靠著傳統數據得利，而過分貶低其價值 — 畢竟，無論從哪個時代的角度來看，能以穩定排在聯盟前25、甚至前15的效率，扛下單季200局的投球量，都是一流投手等級的成就了。即便不一定真的有那麼頂尖，但王建民仍是當時聯盟中最優秀的投手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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